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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0/10/23 4:11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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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情发生不久后,我归家看望姥姥。此时的她,躺在床上,几乎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。听到我唤她,便努力睁开双眼,只一眼,便又合上。我能读懂她的眼神,也明白她已没有力气再表达她的关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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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间有味丨连载59

五一归家,偶然发现新居门口多了一棵柿子树。

这树的长势并不好,树身不挺,叶子也稀稀疏疏,很难让人对它来年的结果产生期待。这让我想起了姥姥家院子里的柿子树,枝叶葳蕤,像一张大伞,到了夏秋之交,*澄澄的柿子挂满枝头,个头饱满,像一盏盏小灯笼。

姥姥会把摘下的柿子同几颗苹果一起放进纸箱里脱涩,待一个多星期后,柿子变甜变软,此时剥下外面一层薄薄的皮,一口咬下去,香甜细腻,汁水直往下淌。

那是我童年最熟悉、也是如今最怀念的味道。

我对姥姥家的柿子树真正拥有记忆始于8岁那年,我被送到姥姥家念书。

6岁时,父亲在一场意外中过世,母亲一人扛起了家。物质上的拮据和精神上的打击并没有将母亲打垮,真正打垮她的,是二伯和小叔无止尽的排挤。母亲深知他们不会容忍自己继续在这个大家庭中生活下去,便把我哥哥留在了父亲家,带着我回了娘家。开春后,经人介绍,改嫁给了我如今的继父。

改嫁后,母亲并未放弃哥哥和我,她琢磨着先将我送去姥姥家一段时间,随后再带我随她一起生活。到姥姥家的那天风很大,阳光出奇地好,明媚却不刺眼。午后,太阳渐西,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,随妈妈一起到了姥姥家。

彼时,姥姥家院子里的柿子树已长出了茂密的叶子,叶子间点缀着些许白色的柿花。之前栽树的时候,姥爷特意将位置选在了压水井旁,春末树叶渐浓后,便刚好能为打水的人遮住太阳,有时一阵风吹来,白色的柿子花还会飘落进水桶里。

不久后,我就在姥姥家附近的学校里做了插班生。已经随继父生活的母亲时常过来看我,有时还会托人将随爷爷奶奶生活的哥哥也接来。母亲担心哥哥在那边吃得不好,每次来都是鸡鱼肉蛋成箩筐地买,然后同姥姥一起坐在柿子树下的压水水井旁,洗洗弄弄。

5月底,母亲来时,天气渐热,早出的知了咿呀咿呀地叫着,小院的菜园里落了厚厚的一层杨棉。

为了给难得来一次的哥哥做顿饭,姥爷在菜园劈好了柴,便去前屋和面。姥姥坐在压水井旁的小木凳上,举起菜刀三两下便将菜盆里的整鸡开膛破肚。我站在一旁,心不在焉地给大人压水。

“看你哥哥也不长个头,又小又瘦,吃得太差咧!一会得让他多吃点。”姥姥一边洗弄着鸡肚,一边感慨。母亲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。

待姥爷忙完,姥姥也已将鸡肉剁好。

虽然那时家家户户已用上了炉子,但老人们执拗地认为,鸡肉得是地锅烧的才好吃。姥爷用麦秸秆引着火,放入灶下,等锅热起来,姥姥忙倒入菜籽油,再放花椒、八角,略炸片刻,香味儿便散了出来。紧接着香葱和老姜下锅,“嗞啦”一声,一旁的我被呛得眼泪直流。这时姥姥再将鸡块入锅,放入调料,翻炒片刻,倒入小半盆水,慢慢炖便可以了。

地锅火大,锅不一会儿便滚了。姥爷端来面盆,放在地锅边的灶台上,一把掀起锅盖,锅中的水汽直冲房顶。姥姥从面盆里揪出一小团面,拍成饼状,然后挨着锅中的汤汁,糊在了地锅的边沿处。这样做出来的饼会焦成锅巴状,一口咬下去,酥脆可口。

待鸡肉炖烂,饼也熟了。姥姥先用一只空碗将两只鸡腿单挑出来,疾步送到哥哥面前:“快吃快吃,凉了就不好吃了!”

哥哥从小体弱,也不爱吃肉,一脸不情愿地拎起鸡腿慢腾腾地啃着。倒是贪吃的我,望着鸡腿垂涎欲滴,姥姥略带歉意地望望我,又一把将我拉走:“改天再做给你吃,听话。”

若在平时,姥姥定会将鸡腿放到我的碗里,这种情况只有哥哥在时才有例外。

在姥姥家待了小半年后,暑假一结束,我便被妈妈接走了。

那时柿子尚未完全成熟,姥姥知我贪吃,提前三两日便嘱咐姥爷摘些柿子下来,好给我带走。那时姥爷刚好手头有活,忙不来:“明天再摘吧,反正还有两日才走。”

姥姥生气道:“你看北边那朵乌云,明天肯定有雨。”

姥爷无奈地笑道:“我昨晚看了天气预报,不会有雨的。”

姥姥更生气了:“天气预报说没雨就没雨了?我看有雨。”

这次拌嘴,姥爷没能拗过姥姥,只好放下手里的活,先来给我摘柿子。

柿子完全成熟要等到10月份,姥爷站在柿子树下寻了半天,只摘了不到半筐的柿子,且都尚未完全熟透。

临走那天,姥姥和姥爷几乎将家里的零食全都塞给了我。我抱着零食往外走,他们跟在我身后,姥爷总是寡言,而姥姥则似乎有说不尽的嘱托:“到了那边也要好好学习,和同学好好相处。你什么也别管,只管上学就行。十一放假了再来,姥姥给你留着柿子……”

从此以后,到我上初中,我一有假期就想往姥姥家跑。姥姥从年轻时起,饮食习惯都像个孩子,喜欢吃糖果、果冻、喝奶茶,不爱喝开水。我待在姥姥家时,总有吃不完的零嘴儿。

每到十一假期,我就特别想念姥姥家院子里那满树的柿子。所以只要一放假,我便奔回家疯狂写作业——姥姥定了规矩,“作业写不完不准来”。

有一年,家里生意实在太忙,十一假期未能去成姥姥家。姥姥打“什么时候过来?柿子摘下来就放不久了,都在树上给你们留着呢。”

待到11月中旬,妈妈才终于抽出空来带我回姥姥家。还未进院,我便在屋外大喊:“姥姥,姥姥!”

进了院子,就看见一树*澄澄的柿子都还静静地挂在树上。院外别的树木叶已落了,只有柿子树的叶子,虽已略微泛红,却依旧在秋风中坚守着。忽而一阵风吹过,还会有几片叶子飘落。

姥姥家的柿子树,枝头挂满了*澄澄的柿子(作者供图)

由于第二天就要回去,当天姥姥便使唤姥爷赶紧将树上的柿子摘下来放好。高处的柿子难以摘到,姥爷还专门为此发明了一样工具——他将一圈铁丝缠上一个尼龙网兜,然后再将铁丝和网兜绑在一根长长的木棍上,直接举着木棍去寻柿子,铁丝网兜瞄准柿子,稍一用力,柿子就被拽了下来,顺势掉进网兜里,不会掉到地上摔坏。

不一会儿,满树的柿子就都被姥爷摘下,摞了满满一筐。姥姥心满意足地望着柿子,转身冲我道:“够你吃了罢?”

翌日一早,天刚拂晓时,母亲起身准备做饭,刚出屋还未走到厨房,就又迅即折返了回来,惊讶地冲姥姥道:“神奇得很,柿子叶昨天还好好地长着,今日居然全落了。”

姥姥却不以为然:“柿子都被摘光了,叶子自然也就落了。”

那时候,年幼的我并未在意,只是待到渐渐长大,才从中悟出了些许道理:

柿子还在枝头时,树叶要提供养分,因此即使季节到了,也依然坚持着不肯离去。如今柿子已被摘去,它们完成了使命,便纷纷落去,归于尘土。这何尝不像长辈对儿孙的爱呢,只要需要,他们便愿付出所有,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
直到高中时,我依然保持着假期回姥姥家的习惯。

家里条件已渐渐好转,吃过许多花样的零食后,柿子已不是我的最爱。但每年到了季节,姥姥依然会摘下许多柿子让我带回家,而我嫌沉,又会将柿子挑出来许多,这时姥姥就会佯装生气:“这可是你姥爷辛辛苦苦摘的,专门给你留着的。你现在不想吃,等你回到学校什么都没得吃的时候,便想吃了。听姥姥话,回头开学了,带去学校一点。”

我不忍辜负姥姥的心意,只好将沉甸甸的柿子放在电动车的后座。

待我再去时,意外地发现姥姥家多了许多柿饼。我觉得新鲜,吃了许多。姥爷见了,几次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冲我道:“你姥见你嫌沉不愿带,就把剩的柿子都晒干做成了柿饼,吃个新奇,带起来也方便。”

我听完,心里既感动,又愧疚。那时候,姥姥已70多岁了,腿里长了骨刺,行动不便,眼睛也不大好,得了青光眼不时流泪,但心里仍时时挂念着我们这些贪嘴的儿孙们。

我走出屋,见姥姥仍在小院里忙活着,担心她腿脚不利索,就慢慢跟在她身后。她招呼我:“不用管我,你去歇着。”说完又回过头问:“饿不饿啊?冰箱里有吃的,自己去拿。”——小时候,我总是不到饭点就喊饿,姥姥已习惯我的毛病,每次回去,总要问我许多遍“饿不饿”。

“姥姥我不饿,也不累,就想跟你说说话。”

“在学校跟同学相处得好吧?”姥姥一边拿着镰刀割手下的韭菜,一边问我。我还未答,姥姥便又说,“中午包饺子给你吃。”

“挺好的。”

“不管跟谁,都别太计较,千万别因着别人一句话,就不高兴。”

姥姥总是这样,恨不得将一生的经验都教予我。她自己原就是一个敏感的人,常因别人的一句话便烦恼得睡不着觉,现在年岁大了,怕我像她那般走弯路,就一直嘱咐我。

“姥姥年龄大了,不知还能活几日,有时间就多回来。”她幽幽地说道。原本舅舅家与姥姥家只有一墙之隔,表哥们也常来玩。现在他们都已成人,在外安家,姥姥不免多了些孤寂。

“姥姥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,别瞎说。”我佯装嗔怒道。

不想,姥姥的话一语成谶。

我刚念大学不久,姥姥的身体就突然出现了异常。她和姥爷瞒医院做了个简单的检查,由于检查不够深入,医生诊断为胰腺炎。她这才松口,将自己生病的事情说了出来:“没什么,就是小便带血,医生说只是炎症,你们不用操心。”

尽管如此,家人却异常敏感。小姨查了一些资料,又想到姥姥年岁已高,深觉没那么简单。

那年夏天,小姨和舅舅匆匆从外地赶回,准备同母亲和大姨一起,带姥姥去徐州做一个全面的检查。姥姥不以为然:“你们看我,能吃能睡,有什么病,你们就是大惊小怪。”

家人表面上应和着,说去检查不过是落个放心,晚上却趁姥姥睡下之后,躲在偏屋里商量着最坏的打算。一向大大咧咧的大姨只是听小姨讲了患癌的可能性后,眼泪便簌簌而下:“我根本不敢想,如果是真得了该怎么办……”

翌日,家人带姥姥去徐州,临走时,我站在车前与姥姥告别,姥姥嘴里说着再见,眼睛却出神地望向别处,似是若有所思。

医院做完检查后,医生的诊断果然与家人的预料一致。但由于医疗条件有限,姥姥的情况又比较特殊,医生并不能完全确定是否得了肾肿瘤,只是说姥姥的种种症状表明患瘤的可能性极大,建议摘除那颗病变的肾。

家人陷入两难,一方面,若不及时摘除,可能会引起癌细胞的转移,另一方面,若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应验,姥姥身体无恙,岂不是白白割了一个肾。

考虑良久,家人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给姥姥做肾摘除。

手术那日,家人焦灼地等在手术室外,不知该期待一个怎样的结果。后来,母亲向我倾诉:“那几个小时实在太难熬了。”

过了许久,姥姥被推出手术室,母亲忙去询问情况。

“没发现癌变。”医生头也没抬地说道。

“什么意思?割错了吗?”母亲一改往常的语气,情绪失控地质问医生。漫长的等待已让母亲几乎崩溃,面对这样的结果,她根本无法接受。

“那有什么,割错的多着呢。”医生的回答还是淡淡的。

看到医生的态度,母亲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,想到姥姥健康的身体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挨了一刀,母亲懊恼不已,医院的走廊里嚎啕大哭。但术前医生已将情况交待清楚,这样的痛苦也只能自己消化。

母亲拨通了我的电话,电话刚接通,那头便传来了母亲的抽泣声,她断断续续地讲着,伴着深深的自责:“你说,是不是我害了你姥?”

我本想安慰母亲,可一张口,眼泪却也不由自主地溢了出来。挂了电话,我一个人倚在宿舍的阳台上,痛苦得不能自已。父亲离去时,我尚年幼,并不能深刻地意识到什么,但此刻却恍若离别就在眼前。

手术后,麻药渐退,姥姥直言:“我若知道手术这么受罪,便不治了。把我的孙儿们都喊来,看一眼我也就安心走了。”

家人强忍住眼泪,装作没事人般地安慰她:“什么走不走的,你的福还没享完呢,又没什么大病,过几天就能出院了。”

但未等出院,医院这边又意外给来了消息:姥姥确实患了肾肿瘤,只是癌变比较特殊,肾刚刚取出时,难以分辨,后来做了病理分析,才找出癌变的具体位置。

得知消息后,家人不知是该喜该悲。之前的痛苦还未消化,又要面对另一种痛苦。

我接到母亲的电话时,心本已经平静了许多,但母亲却又语气迟疑地告诉我:“如果是肾肿瘤的话,可能情况更糟……你姥岁数大了……”

我明白母亲的意思。

等我再次见到姥姥时,她人已瘦了一大圈,行动也更迟缓。母亲说,也许是因为爱吃零嘴、爱吃甜食,姥姥的肾才会出毛病。但她年岁已大,便也都由着她。

我每次看望姥姥,都会带许多小零食,这次也不例外。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,顺手拆开一个果冻,递给姥姥,姥爷瞥见后忙不迭过来拦住我:“你自己吃吧,你姥现在吃不了这些东西。”

我只好收回自己吃,可聊天的时候,姥姥总是心不在焉,眼睛一直巴巴望着我手里的果冻。我心有不忍,便拿着凑过去喂了姥姥一口,姥姥直说好吃,我干脆将整杯果冻都递给了她,姥姥吃得开心,而我却很心酸。姥姥刚手术不久,精神尚可,但不知道能维持多久。

大学临毕业那年的十一假期,我再次回到姥姥家。小院里,柿子树上依旧结满了一树果子。可当时姥姥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,医院做一次理疗,做完回来身体反应强烈,一周都难以吃下饭,待胃口刚刚好些,下一次理疗的时间便也到了。

这样折腾许久,姥姥的身体已瘦弱不堪,精神也愈加萎靡,不愿同我们多说话。我想亲近她,时不时会主动谈些开心的事情,她也只是敷衍我。

午后,我站在柿子树下拍照,正找角度时,姥姥意外地主动走过来,站在树下对我说:“来给我拍一张吧。”

我很欣喜,连拍了许多张,举到姥姥眼前给她看。姥姥眯着眼睛,并未仔细看,只淡淡地说:“以后你们想我了,就把这些照片拿出来看看。”

这话让我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,想说几句安慰的话,却怎么都开不了口,只觉得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。后来,那些照片一直存在电脑里,我却从未有勇气再看一眼。

我来南京工作后,小姨曾带姥姥来南京检查过一次。检查的结果并不好,癌细胞已扩散到肺部,我们瞒着姥姥,而她却对似乎对一切心知肚明,从此再不愿接受检查和治疗。

姥姥年岁已大,放疗已不可能,只能靠药物维持身体。母亲曾在我面前哭过多次:“这个病会把人榨干才把人带走,想到以后你姥会遭那么大罪,我就难受……”

如母亲所言,随着癌细胞的扩散,姥姥的身体每况愈下,时常疼痛难忍。待到后期,只能吃些止痛药来缓解。

去年五一前夕,我因事归家,前去看望姥姥。此时她已形如枯槁,从前微胖的脸颊全塌了下去,更显病态。唯一没变的,是她仍在午饭前问我饿不饿。她颤巍巍地走到茶几旁,拿起两颗杏子塞给我:“吃吧,垫一垫。”

仿佛我仍是那个多年前需要她照顾的孩子。

6月份的一天,我一觉醒来,发现手机上有七八个来自表哥的未接电话,时间都是凌晨4点多钟。我忙打过去,表哥只说联系不上小姨,问我有没有她别的联系方式。我问怎么了,表哥直说没事,我就没再多问。

洗漱的时候,我的内心愈发焦虑不安起来——我知道表哥前一日刚从广东归来看望姥姥。呆坐良久后,我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母亲的电话,还未等及我开口,母亲便哭了出来:“你姥可能快不行了……”

听到母亲的话,我深感错愕,五一归家时,姥姥身体状况虽不好,却绝不像生命将尽的样子,我以为,姥姥至少能捱完这一年。没想离别来得那么突然,我只觉天旋地转,哇地哭出声来,母亲见状,忙冷静下来安慰我:“先去上班,回头再说,有什么事情我再打电话。”

我勉强收拾起心情去上班,却始终无法集中精力。终是到了直面离别的这一天。临下班时,母亲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,但说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:“你姥这会儿状态好多了,没什么事,别太担心,好好上班。”

我长舒一口气,但心中又充满疑虑。直到再次归家,我才从母亲口中得到答案。

原来表哥刚回来那日,由于过于想念姥姥,就坐在她的床头聊到了深夜。此时姥姥已不堪病痛的折磨许久,她也许觉得已见了儿孙最后一眼,再无遗憾,待表哥回去休息后,就拿起她准备好的毛线围巾,偷偷走到院中,想要自缢。

姥爷因为照顾姥姥,身体疲劳,夜夜睡得都很沉,但那日姥爷却像预感到什么一样,突然从梦中惊醒。他睁开眼睛条件反射一样望向姥姥的床头,发现姥姥不在,心知要出事。当飞奔到院里时,只见姥姥已吊在了树上。他来不及伤悲,匆忙将姥姥从树上抱了下来。

姥爷料想姥姥这下怕是挺不过去了,担心儿女们见不到最后一面,便打电话将他们都喊了过去,唯有小姨联系不上,表哥这才联系了与小姨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我。

但姥姥生命力之顽强,远远出乎了大家的预料,眼看着仅一息尚存的她,下午时又清醒了过来,唯一“不清醒”的,是她居然忘记了自己自缢这件事。她躺在床上,眼睛床头床尾地寻:“咦,我放在床上的围巾去哪里了?我特意将它找出来,准备哪日实在撑不下去了就用它来了结,怎么不见了,你们给我藏起来了吗?”

家人站在一旁,不知该怎么回答。

也许,她若知道真相,又该责怪姥爷把她救下来让她多遭罪。家人达成默契,全都缄口不言。

只是姥姥本已孱弱的身体终究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,虽已清醒,但再无法进食,每日只喝些清水,兼些药物来维持生命。

事情发生不久后,我归家看望姥姥。她躺在床上,几乎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。听到我唤她,便努力睁开双眼,只一眼,便又合上。我能读懂她的眼神,也明白她已没有力气再表达她的关心了。

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。

半月后,姥姥离世。我从外地赶回送她。虽做足了准备,但看着灵堂上姥姥的遗像,慈眉善目,笑意盈盈,又想起她离世前所遭遇的种种病痛,仍觉悲痛难掩,不禁失声恸哭。

姥姥下葬那天,正好赶上周六,因此赶回去出葬的亲戚也少有影响工作的。母亲说:“你姥一辈子只愿意讨人喜,连去世的时间也凑得刚巧。”

五一假期的第二天,我去看望姥爷。

刚刚进村,就远远看到姥爷一个人坐在门前的石墩子上抽烟。我昨天已打电话说我今日会来,姥爷想是一直在门口等我。见我已到,姥爷忙推开大门,迎我进屋。

姥姥去世后,小院里便只剩下姥爷一人了。与舅舅家间隔开的墙也已推倒,院子更显空旷,也更显冷清。院子里的柿子树依然挺立,已结出小小的果,白色的花瓣尚未脱落。姥爷将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,东边种上豆角,西边种上茄子,中间这块地圈起来种了些西红柿,一派生机。

但这个小院,总归少了点什么。

我走进姥姥生前居住的屋内,看到姥姥的眼药水还在窗台上静静地摆着,上面落满了灰尘。

再也吃不到姥姥做的柿饼,再也不会有人时不时地关心我饿不饿,再也看不到姥姥蹒跚的身影。我终于深刻地体会到,爱我的人,终会相继离开我。

直到现在,我所有的账号密码里都会有5个字母:llwan,姥姥我爱你。

临走时,我笑着对姥爷说:“我十一还回来,姥爷,给我留些柿子啊!”

“好嘞!”姥爷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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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羽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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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苇

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,

祝你早安,晚安,午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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