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：田建新
图：来自网络
刘成的名字，是大家叫惯了的。
其实，刘成并不姓刘，而是姓田。刘成上面大概有兄长或姐姐，也许是因为没有正常成活下来，所以，年刘成出生后父母就起名叫他刘成，希望他能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里成活下来，以续香火。
刘成属于我远门的本家，早已出了五服，早已和普通的街坊一样了。
都说刘成叔的父母为人太差，年轻时大约是有些霸气，都属于远古的事了，我印象中始终也没记着什么。刘成叔还有两个弟弟，只是家境发展不是很好，刘成叔一辈子没老婆。
他二弟后来人缘还行，到了五十岁也没娶到老婆，后来和外地来的一个老女人搭伴过了生活，已有十来年了；三弟本来是可以及早成家的，被人家招了赘，却胡作非为，听说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，后来被公安局通缉，二十多年过去了，至今是死是活，杳无音讯。总之看来，刘成叔一家是要真的断了香火。
我二姐三姐出嫁时我还没来得及上小学，因为家庭贫困，嫁妆自然很简单，最起眼的都是一口木箱子，而且油漆的也不是很好。刘成叔有就有本事把它打扮描画一新，用不同色彩的油漆很自然地在箱子上画上了喜鹊登枝的喜庆图案，我是在一旁看着的，很是羡慕和敬仰。
刘成叔就成了我稚嫩印象中的第一位画家，而且逢年过节或是谁家娶媳妇，都买来红纸请刘成叔写春联或喜联，虽然我不认得写的是啥，可那时我就觉得刘成叔好本事，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他这样。
我印象很深地记得，小时候家里七拼八凑用土坯盖了间临街的小厨屋，在临街的草泥墙面上，刘成叔留下了墨宝。内容可能是他自作的一首打油诗，属行草字体，很多次自己放学就用手指比划着空临一番，只是认不出几个字，好像最后一句是“立志攀高峰”。
三十多年过去了，上的草泥土面早已被风雨剥蚀得干净只剩半壁土墙了，可至今“攀”字的草写还存在我的记忆之中。他的人，也如他的字，隐约中是有些风流倜傥，放浪形骸。
再后来，多少年都没有了刘成叔的踪迹和新的印象。听说是随着生产队的社员在外搞建筑，后来就留在山西某处的小煤窑上干活，已经多年不回家了，但关于他的典故轶事，还时常被乡里人说起。
刘成叔年轻的时候嗜酒如命，但凡人家请他做事，是免不了要喝点的，哪怕是配一碟咸菜或是一把青菜都好，从不挑剔。有一年到他舅舅家赶会，他舅舅准备了两瓶酒招待客人，刘成叔到的早，看见了酒就说是要尝尝怎样的味道，别人也没在意，他就自斟自饮起来，可等到菜准备齐了要开席，酒却让他自己喝光了，难为得舅舅只好再去打酒。
还有一年，刘成叔要外出打工，步行来到了滑县的大饭庄村，午时烈日当头他又累又渴，便来到了村里的供销社买酒喝。当时物资紧缺，有个要求是除了交，钱买酒时还必须要拿空酒瓶来换，以便商店进酒时有瓶可以装酒。
刘成叔哪来的空酒瓶，就和工作人员磨叽打岔，但对方就是不卖，说是无凭据无法交代。刘成叔没办法，只好说自己卖酒不带走，就在此处喝完了退瓶付钱，不就正好有空酒瓶了。售货员看实在没其他办法了，就拿了一瓶酒递过来，刘成叔打开瓶盖，一饮而尽，惊得工作人员目瞪口呆。
喝完了刘成叔还要一瓶，售货员扭不过他，就又拿了一瓶给他，刘成叔又是一饮而尽，面不改色气不虚喘，惊得售货员俩眼瞪得大大的，大气都不敢出。付了两瓶酒的钱后，售货员虽然害怕刘成叔醉后出事，但还是有意要试探刘成叔的底子，就说：你还能喝吗？你能再喝一瓶酒钱算我的，前两瓶的钱我也替你出了。
刘成叔看话说到这儿了，也有意卖弄一下，说再来一瓶。售货员再递来一瓶酒，刘成叔拿起酒瓶就走，售货员怕他出事，骑上自行车就追，刘成叔边走边喝，边喝边走，等过了新乡屯不到焦虎乡的时候，第三瓶酒已经进肚了，然后把空酒瓶甩给了后面一直跟着的商店售货员。
偶尔数年之隔，刘成叔也会在春节期间回来一阵子。我与他见面的机会不多，只有逢年过节他到我家串门才会见到，每次这样的见面，他总会问东问西，好像我们这些上学的学生和教学老师都懂得很多似的。但我每次也总能从他那里听来一些外界的奇闻怪事，算是一点收获。只是多年来不见刘成叔掂笔了，他听说我喜欢写字，倒是显得挺高兴。
十几年前，刘成叔在外地收养了一个儿子，我中间好像见过一回，也没留下什么印象，如今已经长大了，叫什么我也不知道，听说在郑州打工，还是我们村的他一个有些地位的远门堂哥给找的工作。刘成叔虽然一生潇洒恣肆，外人看来却颠簸潦倒，虽然如今已经老态百出，但也算后继有人了。
母亲75岁后眼疾很重，一开始她总认为没事，后来认为是白内障，因为年龄大，终不肯轻易治疗，后诊断为青光眼，不宜再进行手术。不知母亲心中是否遗憾，她没有说，可做子女的我们是很内疚的，但终于遵从了医生的建议，因年龄太大，不做手术的好，不如慢慢维持下去。
前年刘成叔年关回来串门，倒很有些建议，主张还是手术的好，医院怎样怎样的好，但我们商议之后，结合母亲的意见不敢忤逆，还是没有采取手术的措施。我们做子女的大多不同意，但母亲说，不知还能在世几天，还是少受些折腾的好，我们便不再坚持。
十年前的一天，天快黑的时候，我还在学校的住室内电脑前忙一些公务。忽然觉得身后有动静，回头一看，一位已显老态龙钟的近于蓬头垢面的老者站在我身后，原来是刘成叔。
他怎样进的校园，怎样来到我的住所，怎样就站在了我的身后，我有些愕然。我这人一般是不设防的，前几天听门岗的师傅说有人来找我，还说是我的长辈，我因忙也没见到是谁，今天算是见到了。刘成叔来的目的很简单，就是要我给他写几幅春联，我听了就有些惊愕，都什么时候了，现在要贴春联？
刘成叔还拿来了几张红纸，我说我这地方不缺这个，有什么只管吩咐就是。对我的不解，刘成叔显然看得出，带点结巴地说：“我回来的晚，刚没几天，院落荒凉而破落，要是连个春联也不贴，好像是死了人似的。顿了顿又说，只有死了人的人家才不贴春联。”我没好意思再说什么，刘成叔说的已经够明白了，他要的是喜庆，要的是欢快，要的是红火。
我有什么值得人家来求的，没有；我有什么值得反驳和不解的，没有。我便拿了更好的红纸，来到我的办公室，按照刘成叔交代的情况开始一条条割纸挥毫。
我觉得，写了这么多年春联，也没有此刻的特殊感受，因为我写的是一位老人的所要的喜庆和脸面。也许我饱蘸浓墨不易干，我说明天再拿走吧，要不我明天给您送到家。刘成叔只是看我办公室散落满地的练习纸上的斑斑墨迹，嘴里不停地说“不用，不用，好，好”。
刘成叔终于没有留下来喝酒，任凭我再三挽留，他还坚持是说，明天我再来拿。我说，明天一定要贴上去，坚决不再等了，后天就是正月三十，正月里能贴上，就有了过年的一切喜庆了。
第二天，天降小雨。第三天，刘成叔来了，还是等到他走进我的办公室我才知道。刘成叔还给我带来了约二斤小桔子，我汗颜，坚决拒收，刘成叔不高兴，说是这是吉祥，说是他的一点心意。我更汗颜。
一晃多年过去了，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刘成叔，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可好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