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
孙海燕
父亲走了，走得很突然。在医院治疗时，父亲很少打电话给我，即便他痛苦时，我每次去陪他，他总是过一会儿就催我走：“你有你的事，你去忙你的。”陪床的这些天，是我成人后的30多年里，第一次全天候与父亲在一起。于是，父子之间有了从未有过的交谈。我坐在床前，看着他，两人仿佛一起回到了那久远的记忆之中。
父亲是一个朴实无华的人
年，我7岁时，父亲在大冈街上盖了一座两层小楼，那时候还是挺稀奇的。晚上为了看守建房子用的材料，父亲就带我睡在工地旁边一户人家的猪圈里。冬天，在地上铺上稻草，我和父亲紧紧抱在一起躲在被子里，虽然外面很冷，但我在他怀里很暖。父亲感慨地说：“那时候，你才一点点大。”他扭过头，闭上双目，似乎在责备自己让孩子受了苦。我告诉他，那些夜里自己睡得特别香，因为父亲的怀抱真暖和，还有父亲平缓而顺畅的呼吸，让我觉得非常踏实。所以那会儿，我天天缠着他一起去睡猪圈看工地。
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跟他去大冈镇上的公共浴室洗澡，因为每次洗完后浴室都会送上一份一切四的白萝卜给我吃。我那时没东西吃，能吃到白萝卜就开心得不得了。我以为是免费赠送的，所以隔三岔五总吵着要去浴室洗澡。直到很多年后，谈起此事，父亲才说：“那不是浴室送的，是我花钱买的。
那些时光虽然一去不复返了，但那种父子间的温情，到现在都历历在目。
父亲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
父亲是一个老高中生，有一定的文化修养，先后做过代课老师、眼科医生。他当医生的经历，说来有点传奇。
他医院，毛遂自荐、拜师学艺。师父看他意志坚定，各方面条件也很好，就破格收他为徒。父亲学成后，医院坐诊，成了一名眼科大夫，没过几年就小有名气了。不管是眼睛斜视，还是青光眼、白内障，甚至是一些疑难杂症，父亲都手到擒来。
父亲后来从大冈回到葛武，在家中开门诊，来看病的人还不少。他收费都是很少的，有些条件不好的他还会免费看病。其实，在我的印象中，我们家那会儿的经济条件也并不是太好。
他酷爱书法，常年练字，写得很不错。不少人向他求字，他总是乐此不疲。他也经常写写诗、写写词，对于平仄押韵、对仗工整，也非常内行。
年，我的房子刚刚装修好，客厅里挂了几幅著名书法家的作品，有一次我到外地出差，回来发现全部被父亲换成了他自己的书法。他颇为自信地说：“看来看去，还是我写得好！”那时的父亲总是：“自信人生二百年，会当击水三千里。”
父亲是一个宽厚善良的人
父亲年轻时喜欢抽抽烟、喝喝酒。但抽烟从不讲牌子，喝酒也不用大鱼大肉。在我印象中，他只喝醉过一次。还是我和母亲从麦田里找到他，并把他背回了家。
他一辈子坚守自己的原则和底线，也时常告诫我做人做事要讲原则、要有底线。老家乡里铺路，村里修桥，家族建祠堂，他总提醒我，这个钱不能少，一定要花。
从小到大，他对我的教育一直很宽松。
我每次参加考试，他都会教导我要尽力而为。年，盐城中学提前招考，父亲陪我坐公交车去城里考试。那是我第一次到盐城去。那次考试很重要，结果我考砸了，但父亲没有责备，也没有多说什么。
那时物质条件不是很好，但只要我到重要考试的时候，他总会烧一碗红烧肉，或者烧一碗红烧泥鳅之类的，从不例外，我印象尤其深刻。我想，这当中有父爱，也有一位老高中生深知学习不易吧！
父亲给了我一个轻松、快乐的童年生活。
年，我18岁，当时我还在家中做石棉瓦，在母亲买菜包肉的一张报纸上看到了华西村的消息，当时就感到，还有这样一个了不起的村庄，于是决定去华西打工。父亲非常支持我的这个决定。那时家里没钱，他就骑车到村上一户人家借了元钱，支持我去华西村。
年，我把父亲也接到了华西生活，并成为了华西村民。到了华西后，他先是在医务室工作了两年，然后在档案室工作，一直做到年退休。退休后，他在华西住一段时间，在老家葛武住一段时间，两头住，过上了舒适、愉快的晚年生活。
可惜的是，开心的时间短了点。
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，父亲还不忘叮嘱我“宠辱不惊，看庭前花开花落；去留无意，望天外云卷云舒。”我知道，他这是告诉我要看淡名利。
弥留之际，父亲时清醒、时昏迷。我拉着他的手，一声一声喊着“爸爸、爸爸……”但这时父亲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我在他耳边鼓励他说，弯扁担不会断，父亲您要坚强，一是争取活到“8”字头，就差两年而已；二是争取看到第四代，孙女正在备孕中；三是争取看到孙子上大学，还有三年。
父亲终究没能争取到，他走了。
我想父亲走的时候，有遗憾，也没有遗憾。遗憾的是，他还有未了的心愿。没有遗憾的是，他知道我们会帮他圆了这些心愿。（作者孙海燕系江阴市华士镇华西村党委副书记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