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辰记:耀于五官之巅
来源:医海行舟
作者:周行涛复旦大医院眼科
上海市眼视光学研究中心
我很幸运跟过嵇训传老教授三天,或许,我是非青光眼专业的学生中,跟他上手术台的最后一位年轻医生。我本不认识嵇老师,医院读博时,他已退休并移居澳大利亚。那年他回国度假,每周抽出一点时间看特约门诊。有一位25岁的青年,发现青光眼时已是晚期,患者请到他做手术,我正好是床位医生。写病史、上术台、复查病情……嵇老师既严肃又和蔼可亲,让我记忆犹新。
患者一周前因双眼“眼胀不适”医院诊治,发现眼压高达50mmHg,更要命的是,被发现“视神经苍白”,已是晚期青光眼。患者的父亲早逝,其母亲很有个性,决断力也强,她知道儿子病情后痛哭一场,医院,就叫车当天送来我院会诊。她说,这近二百公里路,花了她八百元,她不在乎钱,就是一定要把眼睛看好。
那时的八百元不是小数,患者本人也觉得花钱多了一些,他说,她一定要包车来,有点浪费,其实眼睛还可以的,根本就不会瞎,这么折腾,没必要。我看出这对母子并不融洽,母亲爱孩子爱得强势,叛逆的儿子却非常反感被管控。
快下班时嵇老师来查房,我把写好的病史呈上去,他边翻看边说,你认为最合适的诊断是什么?请分析一下病情。我回答,诊断为青少年型青光眼,他的发病在30岁以前,他几乎没有症状,那么隐匿,如果不是查眼底看到视神经萎缩的体征,继续漏诊,就错过最佳治疗时机,连手术也来不及了。
嵇老师继续问我,青少年型青光眼是发育性青光眼的一种类型,这个患者的诊断依据是什么?我一下子答不上来。嵇老师说,不是看过房角镜了吗?看到什么吗?我只好说,我跟了一天的手术,刚刚下来看患者,匆匆忙忙写的病史。不要紧,走,一起去看房角镜,嵇老师挥挥手。
嵇老师说,看,这是梳状韧带,发育性青光眼常见解剖异常有前房角异常,小梁网发育异常等,看到这个梳状韧带吗?可以诊断为发育性青光眼……嵇老师边转房角镜边指导我。他接着告知患者,一只眼睛接近失明边缘,已呈管状视野,要做小梁网切除术,还要使用降眼压眼药水,手术后好好休息,好好随访。
一会患者母亲进来,呵斥患者不懂事,一点也不保护视力,整天整夜出门去玩,打游戏,打牌,说着说着,她流泪了,医生,我的眼睛都愿意给他,只要他学好。我看到患者盯着大大的眼睛,好像翻了一下白眼。嵇老师安慰患者的母亲,说青光眼最重要的是开心和放松,调理好了,视力是有希望保住的,明天手术有风险,也要有信心。嵇老师也对患者说,术后保养是较长的过程,记得遵从医嘱,眼睛是自己的,不是医生的,三分治疗七分养,青光眼更是如此。最后,嵇老师说,每个人都会生病,是避免不了的,全家人同心支持,互相谅解,也是最好的药物。嵇老师强调,不要*气不要争吵,否则眼压也会升高。
嵇老师的手术行云流水,下台后患者就说感觉很轻松,下午连纱布也不想盖了,嵇老师听了我的汇报后说,这个患者要看着一点,不要有什么闪失。次日早上复查,结膜充血也不明显,前房反应特别轻,眼压正常。患者轻快地说,可以活动吗?医院里走走吗?昨晚去花园里走过了,医院的花园很适合散步啊。
嵇老师一早来查房,很好。下班前晚查房,也很好。嵇老师说,明天出院吧,我赶紧说,上午已开出明天的出院医嘱,药水也已配好。出乎意料的是,第二天早上患者双眼通红,滤过泡很高,但眼压也高,且有前房反应,看来当日是不能出院。我问遍可能的诱因,都不存在。嵇老师对我说,太奇怪了,一定有什么原因的,一定再找找看。好在调整用药之后,症状改善,眼压控制。患者出院之后,每过一段时间来复测眼压,有时在宾馆先住一宿,一早来复诊。患者没有再找嵇老师,嵇老师假期结束,已回澳洲。
大约一年半之后,患者又来了,术后各项指标很稳定。他说眼压控制得那么好,以后是否可在当地复查。他告诉我,那次出院,他还是包车回家的,不料车子经过半途,出了车祸,他万幸没有大碍。他又说,手术第二天情况是很好,但下午与他家人不开心,晚上他的一位女友来,医院旁边的宾馆去看她,她卡勒过他的脖子,当时就觉得眼睛不适。他说他当时没告诉我,是觉得自己的眼睛病痛,或是命运安排,也不再抱怨他人。他说,他连谢还没谢过,嵇教授绝对是大专家中的大专家,非常感激他手到病除,感激住院期间的心理疏导。
嵇训传老教授昨日在澳洲乘鹤而去,从此,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!我想起上述这个病例,以及这个手术,嵇老师给我的生动一课历历在目。全球疫情肆虐的当下,不能飞越万里去送行,只能在云上愿前辈一路走好。
我院痛失的老前辈还有*鹤年教授,他曾主编《耳鼻咽喉头颈外科手术学》,他的《针刺麻醉下全喉切除术和气管代喉术》在年就获过卫生部甲级科学技术成果奖,他首创的《新喉再造术》为喉癌患者带去福音,也获得过国家奖。*鹤年教授妙手仁心,数十年如一日辛勤洒汗水,坚持把“一切为了患者”作为最高准则。医院转,有一次他看到我,握住我的手说连说辛苦和谢谢,我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!老前辈们是榜样,最值得我院全体员工致敬和致谢。
今年三月,梁教授捎我一本书,是丘明生教授送的《无花果》,我才惊觉二三十年也快得像二三天,前辈正在老去。一些老教授们已医院,有的在国外,比如嵇老师在澳洲,有的去美国,有的去英国又回国,有的移居到国内其他城市。丘明生教授当年援藏,在医疗上也取得非常大的成绩。他退休后去深圳,继续发挥光与热,在深圳的他多次被评为“优秀*员”“最美志愿者”等。他对耳鼻喉科的拳拳之心,那份深沉的爱,凝集在他的散文集子里,令我敬佩不已。没二个月,邱老仙逝,《无花果》还在我书桌上。
还有一位传奇的袁守隅教授,也是开创青光眼科的元老之一,在眼科领域很有造诣,原本可望取得更大学术成就,但国家利益至上,他肩负特殊使命离开上海。袁老在澳门行医很多年,再回沪已是七八十岁。有一年春节团拜,九十多岁的袁老谈吐慷慨,思维矍铄,对医院的殷殷期望让后辈感动。去年袁老离世,我都没赶上他的追悼会,但他的奉献精神,一直激励我们。
前辈君子乘云去,留下正谊明道、为人群服务、为强国奋斗的传说,有的以奉献为己任,有的以创新为使命,有的以关爱患者为至高无上的追求。人类最珍贵的是生命,除了生命,最珍贵的是心灵之窗,最渴望的是耳聪目明一直到老。小眼睛,大视野,小五官,大世界,医院的初心就是守护感官健康,竭尽全力守望好罹患五官疾苦的人,老人,孩子,男人,女人,任何人,任何患者。
偶尔也到院中花园,在这弹丸之地,风雨兼程七十年,居然顽强地保留住一个百年花园,一百五十年的银杏树,一百二十年的广玉兰树……在茂盛的树枝间竟然还有跳跃隐现的松鼠,在芜杂的城市森林中,看到的若不是精灵,又是什么呢?
夜空升起了熠熠繁星,花园里清辉四溢。夏夜有炽烈的沉思,看见那些闪烁的星星吗?医院鞠躬尽瘁的良医名家,94岁的中西医结合大家蔡松年教授,96岁的袁守隅教授,93岁的*鹤年教授,邱明生教授,嵇训传教授……他们是传承者心中之星,人世间的身影消逝了,未曾消失的,是前辈们闪耀于五官之巅的恒久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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